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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尔兰小说家科尔姆·托宾:纸页空白,作者隐身

time 2021-12-21 14:14:00    来源:网络    阅读量:10714   会员投稿

图片来源:James Bernal/The Guardian

2018年6月,科尔姆·托宾最新的小说《魔术师》(The Magician)已经写了四章,这是他推迟了几十年的托马斯·曼的史诗虚构传记,此时他被诊断出患有癌症。“一切都从我的蛋蛋开始,”他在一篇记录自己几个月住院经历的风趣文章一开篇写道,睾丸癌已经扩散到他的肺和肝。在病床上,他通过识别血栓(一种新的急症)和癌症之间的区别来自娱自乐:“鲍里斯·约翰逊是血块……安格拉·默克尔是癌症。”

他已经送走了约翰逊和默克尔。在他等待进行最后一次扫描的这个月,他被授予大卫·科恩奖(被称为“英国诺贝尔奖”),以表彰他在文学方面的终生成就。作为十部小说、两部短篇小说集、三部戏剧、多部非虚构书籍和无数文章的作者,托宾曾三次入围布克奖,并在2009年以《布鲁克林》获得科斯塔小说奖,该书讲述了一位年轻的爱尔兰女孩在20世纪50年代移民到纽约的故事,于2015年被拍成了获奖电影。他肯定是爱尔兰在世的最多产和最负盛名的作家。

他忧郁的外表引人注目,如果他出演一部电影,他会扮演一位心地善良的黑帮分子。他在聊天中生动、亲切又八卦:我们进行了视频通话,他在洛杉矶与他的男友、编辑赫迪·埃尔·霍尔蒂度过了一年中的部分时间。与托宾本人见面时,你会被这位热情洋溢、广博的故事讲述者与他闻名的空闲、哀伤的虚构世界之间的脱节所震撼。尤其是他的短篇小说,它们就像他的家乡威克斯福德的雨一样,沉浸在温柔的苦难中。

《布鲁克林》[爱尔兰]科尔姆·托宾 著 柏栎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1-9

“我很想有统一的人格,”他曾对一位精神病学家朋友说(他讲故事的方式听起来就像笑话的开头)。托宾说,“我的书中充满了忧郁,而我却像某种派对动物一样四处游荡。”“那么,你更想成为哪一种?”他的朋友问。他回答说,“我不知道。”“噢,走开吧!”心理医生说,“我还有问题更严重的病人要治疗。”

对于一个能在一天内读完一本厚重的传记(最好是在加州花园的吊床上,他会转动电脑屏幕炫耀)或写出超过2万字的人来说,当他“在状态”时,生病的最大挑战之一就是无法阅读或写作。这是只有“化疗俱乐部”才了解的事情,他说,“我甚至都不能打开巴赫的音乐,它听起来就像噪音! 我不能睡觉、不能吃饭、不能阅读、不能听音乐。”

不过,类固醇会给他带来刺激,“一种虚假的能量”,就像“霞多丽酒带来的快感”,持续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,在这段“碎片时间”里,他能够写几首诗。他从十几岁起就没有认真写过诗。但在新冠疫情期间,几乎每天晚上七点他就会突然想到一句话,“就像一段旋律”,诗的其余部分很快就会出现,到了早上,他就会起床删掉一些句子,或者完全放弃。

《醋山战役》

因此,在66岁时的2021年年初,他将在自己令人印象深刻的出版清单上列上第一本诗集。在我们聊天的前一天,他收到了来自亚马逊的那种“新书推荐”的邮件——推荐了他自己的书。真的。“我的天——啊——,这本书真的存在!”他拖着声音说,“昨天我真的很震惊,”不只是因为封面是他母亲的一幅画。书名《醋山战役》(Vinegar Hill)指的是爱尔兰叛乱期间的一场交战,但这本诗集并不全是关于他的祖国,还有以巴塞罗那和洛杉矶为背景的诗歌。“我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有一首诗,”包括都柏林的医院,巧合的是,这座医院就建在乔伊斯《尤利西斯》中布卢姆的房子的虚构所在地。“待在这个利奥波德和莫莉曾经待过的空间里,多奇怪啊,”他在床上会默念着。他将在1月份回到普林斯顿讲授《尤利西斯》,他每年在那里教一个学期的课。

为了完成《魔术师》,他从他习惯的手写改用电脑。“如果治疗有效,或者如果我没有死于癌症,我需要在复发之前完成这本书,”事实上,“癌症并没有复发,我也完成了这本书。”

与托宾2004年关于亨利·詹姆斯的广受赞誉的小说《大师》一样,《魔术师》也是一位性压抑艺术家的肖像。“我没有第三个人选了,”他这样评价栖身于伟大作家的内心世界,探索由受挫的欲望驱动的创造力主题的写作手法。在他十几岁和二十岁出头的时候,这两位作家对他都非常重要。作为在爱尔兰的一个小镇上长大的同性恋者,“同性恋在那里是不能提及的”,使他“对那些生活在性欲阴影中的人物着迷”。他总是被秘密所吸引,被边缘生活所吸引,被詹姆斯和曼“像某些房间里的幽灵”的感觉所吸引,这种距离是由他们的“不安的同性性取向”造成的,他说,“曼比詹姆斯更有自我意识,但詹姆斯总是很神秘,他的作品充满了性的秘密。”

西尔莎·罗南和埃莫里·科恩在2015年改编自托宾小说《布鲁克林》的电影中 图片来源:Lionsgate/Allstar

托宾的生活与两位作家都有相似之处(他与詹姆斯一样有高超的社交能力),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与曼之间的相似之处——曼也是五个兄弟姐妹中的一个,是一个丧偶母亲的艺术之子,最后流亡到了洛杉矶,他甚至在普林斯顿大学教书。“你最终会探索你感兴趣的东西,”托宾说,“很明显,有些事情我必须要想象:金钱和权力、希特勒的崛起。”曼在私下里并没有作为一个英雄般的人物出现(他没有参加他儿子克劳斯的葬礼,因为他正在进行巡回售书),也没有作为战时德国最有影响力的作家出现:托宾认为,愿意写出道德上模棱两可、复杂或不讨人喜欢的人物是小说中“必不可少的”。

从他35岁时出版的第一部小说《南方》开始,他就反复写到他童年时生活的那片威克斯福德海岸。他从未相信这个“非常温和,夏天的细雨多于雨水、云彩多于阳光的地方”可以为他提供“足够的表达或感受到的生活或戏剧性”,来作为这么多小说的背景,他说。“一遍又一遍地写回到这里,让我既感到丰富,又觉得惊讶。”

但是,像他的许多爱尔兰文学前辈一样,他也需要逃避。他说,每部小说都是对前作的反馈。在他入围布克奖的《黑水灯塔船》(他的第四部作品)中,三代女性和三个同性恋男性被困在海岸边一栋破旧的房子里七天——“下了很多雨,泡了很多茶,还有很多互相责备”——之后,把自己融入亨利·詹姆斯的复杂社会环境中是一种解脱,“写那些长句子,对话更精致,还有很多贵妇人。”

但后来托宾写够了贵妇人,想重新写作家乡,于是有了《布鲁克林》,回到了恩尼斯科西和爱尔兰小镇人民的生活。“我们终于可以读到你的书了!”有人告诉他。在虚构化地写了他父亲去世后的灾难的《诺拉·韦伯斯特》之后,他觉得“我再也不想回到我家的那所房子里去了,我再也不想体会那种缓慢燃烧的悲痛了”。因此,“在写完另一部每个角色都很穷的爱尔兰小说后,”转而写世界性的富有的曼,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。

《魔术师》

虽然现在可能身处阳光明媚的加利福尼亚,但托宾也再次深入威克斯福德,创作他的下面两部小说,其中一部是《布鲁克林》的续集,还有一部短篇小说集。“所以又要大干一场了。”

他小说中的另一个常态是对不在身边的母亲的渴望(他的父亲突然生病时,他有三个月没有见到母亲),在《魔术师》中,当年轻的托马斯被单独留在吕贝克生活一年时,这种渴望又出现了。“这是不会消失的!”托宾戏剧性地悄声说。他把自己在令人信服的、复杂的女性角色方面的声誉——诺拉·韦伯斯特、《布鲁克林》中的艾丽斯·莱西——归功于在一屋子女人中度过的童年,听他的母亲、姑姑和姐妹们说话,“更多是关于各种声音。”还有他对所说的和所感受到之间的差距的迷恋,特别是不可言说的东西。

在所有的作品中,托宾最引以为豪的是中篇小说(2.5万字)篇幅的《长冬》,是他的短篇小说集《母与子》的最后一篇。他在母亲和哥哥去世后写了这篇故事,他发现,在文中,可怜的米格尔在比利牛斯山日复一日地寻找母亲,这是他对“非常原始和艰难的感情 ”的隐喻,他说,“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对了。”

《母与子》[爱尔兰]科尔姆·托宾 柏栎 译上海文艺出版社|99读书人

在顺利的日子里,托宾除了写作什么都不做。“你需要让自己沉浸其中,因为你希望阅读过程也能同样沉浸,这就相当于整天穿着精神上的睡衣。”他又开始手写了,他拿着一个写得整整齐齐的笔记本,上面有布鲁克林续篇的草稿,对着屏幕给我看。他会在之后输入成电子稿时进行修改和补充。

“如果你遇到写作瓶颈会怎样?”一位银行职员问曾经正打算贷款的托宾,“我说,‘你能不能别乱想!’天啊,写作障碍是外行人认为作家会遇到的问题。”

尽管有着惊人的产量和无限的好奇心,托宾却觉得自己很懒惰。“我认为我是个大懒虫,其他人在非常努力地工作,而我不是这样的人,我需要加油,”他说,“这很有趣,但也是事实。”

对托宾来说,写作是一种自我抹除的形式:“页面不是一面镜子,而是空白的,”他不断这样提醒自己。作为小说家,你“需要消失”,他像魔术师一样挥舞着双手说,“把感情交给角色,确保它们不属于你。这是给读者看的,不是给你看的。你不在这里,”他说着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,“而当你看的时候,页面上什么都没有,只有空白,你必须填补这些空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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